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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龙山街18号,“二次创业”

医学院一角


从西湖出发,飞跃西南面群山,约二十几里地,就会出现一个山间平原,零星有小山凸起。其中有一座山叫石龙山,有一条街叫做石龙山街。


11月10日傍晚,石龙山街18号的一个会议室里,是西湖大学医学院两周年的纪念会。简单的冷餐,所有人都站着交流,大家都可以即兴上台去讲几句。其中很多人的名字,也许你并不熟悉,但如果换一种表述——


董晨,在2005年发现了辅助性T细胞17(Th17),打破了免疫学界对T细胞仅分Th1和Th2两类的传统认知。‌‌而Th17分泌的白细胞介素17,已经应用于银屑病等疾病治疗。


付向东,同合作者历经15年努力,开发出一种新方法,促进非神经细胞向神经元定向重编程,分泌神经营养因子,抑制神经炎症,进而帮助重建受损的神经环路,为治疗神经退行性疾病提供了新的可能。


胡小玉,一直致力于理解组织驻留髓系免疫细胞与组织微环境的互作机制,并希望利用这些知识,更好地去了解免疫相关疾病是如何发生发展的。


……


成立两年,对于一个医学院来说,十分短暂,却又是一个重要的开局,如同“二次创业”。我们暂时离开这场冷餐会,先让脚步穿过这个袖珍的校区,看看过去两年发生的一些变化。


注:本文配图由AI将照片转为水彩风格


西湖大学云栖校区



2016年浙江西湖高等研究院在云栖起步,整个校区只有五幢楼,加两幢宿舍,楼栋之间形成了多个紧凑的回字型庭院,笔直线条的外立面尽显冷峻,高大挺拔的无患子树摇曳其中。


当年有媒体记者看了后,写到这里竟然还没有一个高中大。绕着校区跑一圈,也就八百米。


这就是西湖大学最初创业的地方。直到2022年,大部分实验室陆续搬去了云谷校区,西湖大学才有了更大的空间。到了2023年11月,西湖大学医学院成立,主址就设在云栖校区,形同二次创业。


这七栋建筑,背后折射着杭州的“野心”。这里,曾经是一家国营仪器仪表制造厂,2016年工厂改造成了西湖高等研究院。很少有人注意到,互联网浪潮之前,杭州其实算是一个工业城市。如今,仅云栖小镇一地,已有多家高等科研机构,又是一个新浪潮。


距离石龙山街18号仅两个路口的西湖大学应急医学研究中心,同样很小,也同样是工厂改造而来。作为医学院下辖的研究中心,在疫情时代孕育而生,肩负着如同诺亚方舟般的使命。据说,中心自备物资,可以在隔离状态下,坚持数个月的独立运营。


这里低山环绕,南边是铜鉴湖,适合静心做研究。


郭天南对安静有着严苛的要求,由于靠着马路,他给办公室加装了隔音窗,呼应着另一侧墙壁上满墙的白板笔记。采访的那天下午,他的日程全满,接待了一位海外杂志编辑来访。随后,无缝转入一场在线的研讨会。


郭天南做的是蛋白质组学,也就是从更大的时空视角,来研究生命组织中海量蛋白质的变化,从中发现蛛丝马迹。前段时间他们刚发了一篇Cell,研究小鼠衰老相关标识物,特别是和饮食结构的关系。


实验室里,高大的质谱仪被贴上了两只大眼睛,它正分析着样本的蛋白质构成,似乎想努力看见什么。


质谱仪的“大眼睛”


声音之外,还有对光的要求。


走入董晨实验室,助理研究员兰秋艳正在制备小鼠肠道的样品,上午的阳光正好照过来,凸显出粉色的半透明质感,接下来就是要提取小鼠肠道中的免疫细胞。兰秋艳说,做小鼠解剖实验对灯光照度要求很高,一开始,他们加了台灯,不行。又加了更大的日光灯,还不行。最后在吊顶加了一排排LED长条灯。


呼,终于够亮了。


董晨是医学院院长,长期致力于T细胞研究和免疫治疗,是Th17细胞、Tfh细胞领域的奠基者和研究权威之一。虽然忙,实验室会尽量固定组会的时间,每周也有半天时间一对一沟通。有时候出差,董晨就在路上和团队电话聊。


后来新建的实验室,也都来取经,也都采用了大面积的长条灯。但当我们走入季红斌实验室,发现除了亮,还有点艺术气息。


一张为期四天的日程表贴在门口,是实验室的启动会,但设计得如同艺术节的日程。细看上面的各种环节标题,更觉特别,“白日梦想家”“世界多奇妙”“金手指”“一个都不能少”……


海报出自实验室行政助理周可欣之手,果不其然,人家学艺术的。投简历的时候,周可欣发现这个岗位并没有卡死专业背景,也许是季红斌想提升下实验室的艺术氛围?不过,启动会的英文名字,可能更体现导师的想法——


Logos Initiative


Logos语源自希腊语λόγος,最早由赫拉克利特引入哲学,用以描述万物变化的规律,亚里士多德将其延伸为事物本质的定义;Initiative在这里是启动会之意‌。


季红斌(横着的那位)在启动会上


所以,什么才是生命的本质?什么又是疾病的本质?或者说,到底什么是本质?季红斌教授研究肺癌已经二十多年,在入职西湖的个人介绍里,他写道——


肺癌的复杂性远超传统“肿瘤细胞-微环境”二元论的认知……肿瘤不是细胞异化的简单产物,肿瘤是一个自主演化、高度重塑的“伪器官”。


有一次在食堂吃早餐,季红斌遇到了解剖学教授张晓明。张晓明是原美国贝勒医学院解剖教学中心主任,在他20多年的解剖教学生涯中,先后拿过19个教学奖。如果生命是建筑的话,张晓明深谙其中的结构。


两位教授聊到一个问题,说血液在进入肺部时,红细胞会通过毛细血管,毛细血管最窄的地方,比红细胞还略小,但红细胞是盘状的,可以卷曲通过,但白细胞们呢?有一些白细胞明显更大,那它们是如何通过的?


两个人吃完饭还去查文献,发现教科书里没有怎么讲到。季红斌为什么思考这个问题,因为白细胞和免疫有关,他想知道它们如何在肺部“运行”的。


张晓明是从海外引入的第一位教学系列教授,他曾经在北京医院的病理科工作多年,在显微镜里寻找着疾病的蛛丝马迹。快30岁的时候,他决定赴美读博,专业方向是解剖和细胞生物学。当时医学研究的视角,正从解剖层面转向细胞和分子层面。


如今,张晓明正在给本科生教授《系统解剖学》《医学导论》。我问他,医学院的教学有何特殊。他的回答很直接:“医学教育也是人文教育。”


和其他学科相比,医学更应凸显人文关怀,或者说,很难想象一个失去人文精神的医学,会是什么样子。


张晓明也带回了他最新的理念,他的课堂并不会就解剖讲解剖,比如涉及到一个器官,生理结构和病理状态一起讲,不同器官之间的相互联系一起讲,学生才能对问题有一个更全面的认知。


张晓明的“人体骨骼”领带特别醒目


和张晓明一样,陈冲也是从临床医生转向科研。


他曾是一名麻醉科医生,经历了一次改变他人生的“术中知晓”。那位年轻的女孩在术后告诉他,手术中她都有痛感,也能听到医生的声音,只是无法动弹。


对于病人来说,这将会是一次多么恐怖的经历。但是因为全身麻醉的机制未明,麻醉医生就很难避免这样的并发症发生。为了能够更好的理解全麻的作用机制,陈冲决定转向科研,前往奥地利跟随德国科学院院士Peter Jonas攻读神经生物学博士。


2025年初,陈冲结束了北卡罗来纳大学教堂山分校研究员工作,全职加入西湖,组建麻醉与疼痛神经生物学实验室。新装修好的实验室井然有序,实验区域和办公区域分开,新设备的包装还整齐地堆放在一起,因为还没过保修期。


他们还设计了一间小小的茶水间,玻璃门上画着了各种神经元的示意图和数据曲线,也写满了大家随手的灵感,我看到密密麻麻一段英文后的其中一句:Who knows?


谁知道呢?我不知道,但我想知道。


张晓明和陈冲,在人生选择上,经历了从医院到医学院的穿梭,其实穿梭本是常态。两年前医学院成立,同时杭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成为附属医院,随即“临床+X”“青年医师科学家”等项目陆续推出,旨在推动临床和科研的融合。


陈冲实验室,写满灵感的茶水间


穿梭在围绕着西湖进行。


附属医院在西湖的东岸,距离云栖校区20公里车程,放射科诊断医师何晓,时常往返两边。在付向东实验室,何晓开启了让其成迷的科研项目,养起了疾病模型小鼠,利用影像手段,追踪神经细胞变化,研究帕金森病。


何晓是临床医学的本科、神经生物学的硕士、影像医学的博士,并且完成了博士后训练。2021年底,拥有多学科背景的他,加入了市一医院。在紧张的住培和临床工作之余,他熬过了数不清的深夜和周末。今年,何晓终于完成了那项历时多年的研究,发表在Nature Communications


他说,医生其实是一个蛮有钝感力的职业,漫长的培养时间,但就业选择其实很小,在传统的条件下,临床和科研几乎无法兼顾。


得益于青年医师科学家计划,现在他可以抽出一半时间来做研究,一半时间在临床。西湖以西,是用影像给研究探路,西湖以东,是用影像给病人诊断。宏大和微观兼备。


附属市一医院皮肤科主任吴黎明,见证了生物制剂为皮肤病患者带来的希望,但新希望也带来新问题,一种被他称为“免疫漂移”的现象。部分患者在治疗后,特应性皮炎改头换面,呈现为银屑病样的皮疹。


“就像按下跷跷板一头,另一头又翘起来。”吴黎明如此比喻。他目前正在与董晨教授的“临床+X”合作,准备拧动那块“跷跷板”上的螺丝。


何晓在实验室


采访的最后一站,我们来到医学院副院长裘云庆的办公室。他是知名的肝病与感染病专家,也曾是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常务副院长。这位医疗、科研、教学经验丰富的前辈,见到我们说:“你们是计划生育的一代,很幸运你们没有被计划掉。”幽默间透露着对年轻人的关切。


80年代,他读研究生的时候,乙肝肆虐,很多乙肝因重症肝炎或并发肝癌危及生命,而且相当一部分是通过母婴传播的。他研究生的课题,就是研究乙肝母婴传播阻断技术,现在在我国已获得成功。前段时间有记者问裘云庆你最大的科学愿望是什么,他说了一句:


“希望3到5年内,中国科学家能发明彻底治愈乙肝的新药,消灭乙肝”目前抗乙肝病毒药物只能控制乙肝病毒复制,我们只能接受和疾病长期共存。


裘云庆说,医生和医师科学家的区别就在于,医生只能选择现有治疗方法去解决疾病问题,而医师科学家会去研究创新科学新方法去解决问题。“许多科学技术的发展,最终都会体现在医疗技术更好保障人民健康上。”他说。


裘云庆还和我们聊了很多,这位名医,依然愿意和我们重复那一句特鲁多医生的名言:


有时治愈,常常帮助,总是安慰。


这是特鲁多医生的墓志铭。1873年,25岁的特鲁多罹患结核病,只身来到撒拉纳克湖畔等待死亡。在自然中,他的身体恢复了,后来完成了学业成为医生。他一生为结核病防治事业奔走,也和结核病相处了一生,67岁死于肺结核,长眠于撒拉纳克湖畔。


向死而生,生命故事没有终点,医学也将继续。


春日里的云栖校区


明年,陈冲准备去附属医院坐诊,似乎回到了职业起点。作为一个麻醉医生出身的神经科学研究者,他选择直接面对病人,去获取第一手的临床资料。疼痛无法被客观衡量,也无法感同身受,但我们可以选择尊重他人的感受。


张晓明每周会抽一个中午义务参与云栖校区的英语角,帮助同事和同学提升口语。他明白,打开思维边界,首先是打开语言边界。付向东特别安排,给实验室装上了两个显示屏,滚动播放着学校的讲座交流海报,提醒团队多关注。


季红斌在组会的时候会冷不丁地关照下周可欣:“我们讲得你能听懂吗?”季红斌经常会和身边的人说一些奇思妙想,比如为什么猫不吃水果?比如特朗普说消毒剂注射可以抗新冠,这科学吗?还有一次他突然问周可欣,你知道盘尼西林吗?


“盘尼西林不是乐队吗?”周可欣想这题我会啊。


盘尼西林是乐队的名字,也是青霉素的另一个名字。这本是青霉菌分泌的代谢产物,用来抑制细菌生长。人类也因此进入了抗生素的时代,大幅降低了感染死亡人数。


深秋之时,周可欣和小伙伴在附近小山采集了散落的桂花,借着实验室的器皿,做出了桂花精油。这是她的第一次实验体验,清冽金黄的桂花露在透明玻璃烧杯里旋转流动。


云栖酿造的桂花露


清冽金黄的桂花露在透明玻璃烧杯里旋转流动,和之前溢满云栖的桂花香一样?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!


回到我们的冷餐会现场,再和董晨多聊几句,或许你会对这一群人的相聚,有更多的了解——


Q: 你希望办成一个什么样的医学院?

A: 从一开始,我们就希望办一个不一样的医学院,以医学创新为主要目标,培养复合型的医师科学家,培养未来的医学领头人。这个理念,我想也是汇聚各方英才的吸引力所在。


Q: 医学院的使命是什么?

A: 我总结了一个对联跟大家分享,就是“为人类医学宝库开新篇,救天下黎民百姓于苦痛”。目前一些医疗上不能解决的问题,希望通过我们的医学院和附属医院,最后能够解决,不断地突破我们临床的极限。


A: 医师科学家最大的特点是什么?

Q: 如果我们想培养的是医师科学家,那当然就不能简单地把培养过程分成基础医学、临床医学、预防医学、药学这些孤立的部分,而是需要注重培养综合的素质。为了实现这一点,学生需要能够自由地跨界学习和开展科研。我们老师也不能有太多的边界,我们为此也抛弃了以往的学院学系的概念,而是以每个学科开放式地来招聘人才,同时也允许教授跨出自己的学科来开展研究。


A: 两年时间,你觉得医学院已经有自己的“个性”了吗?

Q: 如果用几个字来总结我们,我想用几个“敢”字——敢想、敢问、敢干、敢说、敢创造。我们的愿景是西湖大学医学院是一个创造医学奇迹的地方,那么这个地方我们非常开放包容,而且鼓励大家按照自己的创造力、创造性思维来发展。只有这样,才能够塑造出一批,或者是呵护出一批,敢想敢干能够为人类突破知识边界和前沿的这样的一些学者、医生、科学家。


董晨